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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霜天

枸杞红

文/周纪合

几场严霜过后，镰山沟沟畔畔上的枸杞红了，像一串串红玛瑙晶莹剔透，如果吹一口气饱满的果汁都会撑破皮儿，煞是惹人喜爱。

不知什么原因，宁夏的枸杞以滋阴补肾名扬天下，镰山的枸杞却不入药，任意孩子们采摘食用。每到深秋，你看那割草、放羊的孩子回家的时候，人人嘴角都红红的，像个红嘴鸭子，那甜甜的味儿写在了他们的脸上。我来自镰山脚下，睡梦中常常会出现红红的枸杞，也会出现一个留着长发的少年。

春天来了，万物吐翠，枸杞树的枝头冒出了一汪汪嫩芽，下工的村姑农妇采摘上一把枸杞芽，用滚水焯过，淋上红油，一盘碧绿的野菜上桌，清香的味儿弥漫了整个房间。不用说第一个盘净菜光的一定是枸杞芽儿。放假了，一群小学生结伙上山去挖枸杞根（它是一种药材，药名地骨皮，有治疗骨蒸潮热的功效）卖给药材公司，一个署假下来，学费就绰绰有余。上了年代的枸杞树杆儿，老大爷会拿来做旱烟杆，据说能治牙疼。

最艰难的地方孕育着最坚强的生命。早些时候镰山十年九旱，长在崖畔的枸杞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它把根拼命地向深层伸展，有的地方甚至裸露出来，它又转移方向寻找有湿润的土壤，崖畔上的茅草都旱死了，唯有枸杞郁郁葱葱。每年冬天，放羊人都会烧茅草取暖，崖畔的土烧成了黑色，枸杞树也被烧成了干桩桩，但到春天又会倔强地从根上长出嫩芽，深秋时节，又是压弯枝头、红得滴血的一树枸杞。

村西木匠叔家的呆牢和我同年，早早的殁了母亲，父子两日子过的十分艰难。父亲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有时又外出做木匠活，呆牢就一个人看家，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实在饿的不行就到山上摘枸杞、酸枣充饥。呆牢就像崖畔上的枸杞艰难的长到了上学的年龄，小小的个头，黄黄的头发，瘦瘦的身体，常常受到同学的欺负，在这个时候我总是挺身而出打报不平，因此我两关系非常密切，我还时常从家里拿东西给他吃。呆牢也很要强，学习非常刻苦，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呆牢早早就帮着木匠叔喂猪、养鸡，学会了做饭、烧菜，甚至还会缝补衣服；春夏季节，上山采枸杞芽、苦苦菜、拾地软、打猪草；秋麦两料到地里捡拾遗落的庄稼。每逢假期，我和呆牢上镰山挖地骨皮、割麻黄、打柏树籽卖给药材公司，凑足了当年的学费，同时呆牢还摘些枸杞、酸枣带给木匠叔吃。在全村人的眼里，呆牢是个听话懂事孝顺的好孩子，都说木匠叔苦没白受，后半辈子有享的福哩。

转眼到了年，我和呆牢高中毕业。高校停止招生考试，靠推荐上学，我们回队劳动。这时的呆牢已经出脱成一个帅小伙子：高条的身材，黝黑的肤色，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乌黑发亮的长发，见人不笑不说话。庄稼熟了，我们一起巡夜；团上组织宣传队，我们一起唱歌跳舞；出黑板报、组织群众学习、参加青年突击队、支援受灾地区义务劳动，我和呆牢总是走在前边。不久我被选为大队会计，呆牢被选为团支部书记。

呆牢的突出表现，赢来了众多姑娘们的目光。呆牢瞄上了青年团员小英，二人进入了热恋阶段。小英初中毕业，人长得白皙，是宣传队的尖子，出演《智取威虎山》中的小常宝、《白毛女》中的喜儿。呆牢帮小英家挑水、劈材、出猪圈；小英春天给呆牢采摘枸杞嫩芽做菜吃，秋天采摘枸杞红果补身子；小英妈给呆牢缝衬衣、纳棉袄，比对儿子还照顾得得到。我们都盼着他们赶快结婚，木匠叔家早日结束没有女主人的日子。呆牢承诺忠于爱情，呵护小英，让她一辈子幸福。呆牢是团支部书记，带头实行晚婚（那时提倡晚婚，规定男方结婚年龄必须到25周岁，女方结婚年龄必须到23周岁，同时呆牢又有着进入高校继续学习的理想），给全村青年树立了榜样，我们村团支部被县上评为先进团支部。呆牢憧憬着幸福的日子。

年7月17日，是一个该诅咒的日子。小英和十多人参加生产队黄河滩锄地，小英妈给大伙做饭。那晚黄河涨大水，去黄河滩锄地的人因没有接到涨水预报全部被水冲走。一连十多天，村里停止了一切活动集中全力寻人。呆牢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不吃不喝泡在河滩里寻人。一个一个人寻回来了，大都是被水泡得发胀的尸体，那些日子真是“村头夜夜添新坟，家家户户动哭声”。小英和妈妈的尸体被寻回来了，呆牢哭得声嘶力竭，人瘦得脱了形。安葬了小英和妈妈，呆牢无心干活，在小英的坟前一坐一整天，念叨着他对小英的承诺，念叨着苍天的不公，木匠叔和我们怎样劝也走不出这个打击的阴影。

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在村支部老书记和众人的劝说下，呆牢才慢慢地恢复过来，再有人提亲，他总是予以拒绝，急得木匠大叔直跺脚。在呆牢的心里，谁也取代不了小英。

后来东雷抽黄工程开工，呆牢带领民工上了抽黄工地。这是一项开天辟地、改变历史的一项利民工程，要把黄河水通过三级提升引至百米高原，灌溉陕西东部几个县千年缺水的几十万亩良田。呆牢把对小英的满腔思念压在心底，白天带领大家苦干赶进度，晚上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崖头披着月光用小英送的口琴吹奏着凄凉的曲调。吹到动情处，不由自主的清泪满面。一天，爆炸土方时出现哑炮，呆牢为了保护炮手的安全自己亲自排除，不幸哑炮突然爆炸遇难！

我们把呆牢和小英进行合葬，埋在铁镰山腰一处避风向阳的山弯里，让他俩静静的躺在一起，诉说在人间未说完的恩爱……黄河水引上了高原，清清的河水在他两墓前流过。清明时节，镰山上下郁郁葱葱，万亩桃花如锦霞样嫣红，总有少先队员来给他们扫墓。

在呆牢和小英的墓冢上，长出了两株枸杞树，它们相互缠绕扶持着向上生长。每到十月霜降以后，红透的枸杞挂满枝头，但村子里没有人去摘食，任南来北往的鸟儿把它们的种子播洒到四面八方。我想，这应该是呆牢和小英的英灵化作的枸杞树吧，你看他们相亲相爱溶为一体，结出的果实是那样的晶莹剔透、鲜艳欲滴，正像他们的爱情愈经风霜愈加红艳。

后来恢复高考，我带着呆牢的愿望如愿进入高校学习。每到清明我都会回家，和木匠叔一道拔掉他俩坟头上的蒿草，单留下那株缠绕生长的枸杞树。几十年过去了，枸杞树已经长到胳膊粗了，它的枝叶把坟头覆盖得严严实实，黄鹂、夜莺在其间做窝生子，进进出出，鸣唱不停。呆牢和小英忠于爱情的故事也在我的家乡流传着。

作者简介

周纪合，大荔县两宜镇人，生于年正月。自幼热爱写作，虽身世坎坷而奋斗不止。从政近40年，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老来以舞文弄墨为乐，有百余篇报告文学、散文、小说在中、省、地报刊杂志刊出。愿做一丛路边小草，与世界增添一抹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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