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植物的气味，都是通向童年的一条路。

童年的时候，我很喜欢乡村里的草木气息。有风，无风，草木的芬芳，泥土的芬芳，都会顺着鼻孔和汗毛孔渗进我的肺里和血液里，那是一种深刻的沉醉和迷醉。乡下岁月的纯净和醇厚，毫无疑问来自这些草木气息。

我想我一生下来，就开始呼吸这草木的气息。无处不在的空气，用草木的气息，为每一个新生儿沐浴。我相信我是特别受宠爱的一个，因为我一出生就患了严重的支气管哮喘病，所以，我对各种气味特别敏感。而草木的气息，是我非常喜欢的。

我喜欢麦子的香味，在麦仓里。我喜欢麦秸的香味，在麦秸垛里。我喜欢夏天的香味，在麦笛里。

这些熟悉的气味，就像童年精神上的幕布一样。拉开一层，就有一个故事。

捉迷藏的故事，藏在麦秸垛里。轻手轻脚一点，否则，会抖起浮尘。那样，所有的香，都变成了呛人的灰尘味儿了。眼泪，咳嗽，都会来找我的麻烦。我傻傻地等，老老实实地等，太阳快落山了，这些小伙伴们还是没有找到我。我得意，但很快被焦虑所取代了。因为麦场上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当我从麦秸垛的洞里爬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小伙伴们，早已经偷偷摸摸回家了。

我喜欢三月，槐花飘香的夜晚。我敞着窗户，看月光落在我的土坑上。嗅一嗅浓烈的槐花香，我都要醉了。它很像爷爷身上的酒香味。那株槐花树，就长在窗户侧面的墙根那儿。

棉花地，玉米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有的是泥土的香味，以及草木的气息。热烘烘的，像朴实的语言一样。它们笨嘴笨舌，但忠厚绵长，给我以深切的抚慰。

在小河边，浓烈的是薄荷散发出来的清凉和清香的气味。其中还掺杂着一些淡淡的苦味。那是旋覆花。像一枚枚袖珍的向日葵一样。在小河里，小的仅仅能埋住脚脖子的小河水，清澈。我曾经在里面捞过几枚小小的虾。

很小，我就在田野上劳作，呼吸着草木的气息。也许是因为读过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和一本中草药方面的书，让我结识了许许多多的中草药。而有的，本身就是野菜。比如茵陈，刚长出来的时候，像一根根银针一样，白色的，发亮。我们用它拌面吃。当它枯萎的时候，就有一种苦苦的气味，这种苦苦的气味更像是药香的气味。那个时候，它就是绝好的引火材料。我们管它叫蒿蒿。

艾蒿，我们叫艾叶。这是芳香的植物。我们唯一的用途，就是端午节挂在门上。避邪。其实，上千人的村子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屈原，但大家都知道要吃粽子。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愚昧、落后，没有文化。大家都把它当做一种节日，这已经足够了。还有一种苦艾，它比艾蒿的的气味大，刺鼻，是熏蚊子和苍蝇的绝好材料。

夏天的夜晚，蚊虫特多，爷爷编织了几条很粗的艾绳。放在屋子中间，点燃，满屋子浓烟滚滚。如果不是炕上门帘遮挡，恐怕这烟味就能把人呛个半死。

蒲公英、紫花地丁、大蓟、小蓟、龙葵、曼陀罗、远志、地骨皮、车前草……我认识很多很多中草药的植物。其实，我的第一个理想是当一名医生，像李时珍那样，但很快这个理想就无疾而终了。

每一种植物的气味，都是通向童年的一条路。我现在喜欢种花养草，大概就是回归童年吧。（安武林）